无题和青鸟

2020.2.6

（远古语文作业归档）

其实并不是想赏析无题，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。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，凤凰的前身与传递佳音的幸福使者。但这个词在我的脑海中承载了直接的感情，超出了神话的范畴。L’Oiseau bleu中的青鸟也是幸福的使者，进而《莉兹与青鸟》中的青鸟也是，象征着最美好的感情。

「青鸟殷勤为探看」可以说是一种执着的痴情，长久地怀着不磨灭的爱，为之不放手，日复一日地企盼相见的感情。这种浓烈美好的情感从第一句便开始了。「相见时难别亦难」，相见不易，又怎么舍得别离？「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」是对爱情长久最动情的比喻，「晓镜但愁云鬓改，夜吟应觉月光寒」是相互珍重而满怀愁绪的复杂情感。对于李商隐来说，这是一段美好的恋情，发于心止于行，却溢于表言于诗。

就在此时，自己不禁想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童话。《莉兹与青鸟》中的童话里，青鸟一直关注着双亲去世，独自生活的莉兹。长久的单相思使青鸟疲倦，也许。青鸟飞不动了，便化作少女倒在了莉兹的园子。青鸟对莉兹的感情是单纯的，莉兹孤身一人，想要给她做个伴，因此殷勤探看，故事便在化作少女的青鸟倒在地上时发生了。《无题》的结尾，似乎是童话的开头。

莉兹与青鸟就这样怀着崭新的心情一同生活。青鸟看似是闯入莉兹生活的不速之客，却带给了莉兹一位伙伴，一段感情。难以察觉莉兹对青鸟的强烈感情，直到莉兹对青鸟喊道：「请留在我身边，一直，一直。」

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，这么说来，是青鸟先告的白。

「晓镜但愁云鬓改，夜吟应觉月光寒」原本是相思的憔悴。化作少女的青鸟每晚都变回人形，在莉兹熟睡时舒展翅膀，沐浴着月光夜吟。莉兹察觉了青鸟的真相，但愁青鸟云鬓改，便将青鸟锁在了笼子里。深情的爱和害怕失去，放不下舍不得往往相伴而生。李商隐对恋人的届不到之爱，在其心中萦绕不去，紧紧牵住了他的心弦，因而在爱的强烈心绪下写出来「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」的千古名句。爱得深切，意味着无法放下，久久挥散不去。

然而最后，莉兹明白自己无法永远留住青鸟，没有权力束缚她自由的翅膀，便将青鸟放飞了。

《莉兹与青鸟》中的童话，青鸟这一美好纯粹的意向，是两位女主人公希美与霙之爱的象征。她们互为莉兹与青鸟，面对不可避免的别离无法放手，却又传达不到彼此的心声。青鸟让霙醒悟，释然，笑着接受与希美走上不同道路的事实，也让她有勇气追求自己的感情，完成「最喜欢」的拥抱。青鸟的确是幸福和爱的使者。

这便是「蓬山此去无多路，青鸟殷勤为探看。」生活在同一座学校，行走在同一个屋檐下，共同演奏者《莉兹与青鸟》，希美与霙互望，对方就在蓬莱山的山头。希美在音乐室的窗边向霙招手，长笛明丽的光斑投在霙的心上。但两颗彼此贴近的心却无法交融：一面是不如人的仰望，一面是封闭内心，传达不到的渴望。那一只青鸟，一曲《莉兹与青鸟》最终将相爱的心沟通起来。

青鸟在众多的故事中，都是爱情之鸟。在《莉兹与青鸟》的童话中，青鸟象征的爱是无垢的，却不一定是希美原本开心见到的「大团圆」结局。青鸟带来的爱的答案，是由依恋变为接受，两人无法一直相伴，两颗心却由隔膜走向彼此交融。这只爱情之鸟，恰恰在某种程度上是分别之鸟，也许对于奢求大团圆结局的人来说，青鸟是折翅的。

那么，面对无法实现之爱，我们应该像李商隐这样执着吗？爱究竟是什么，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烂的坚守吗？

对我而言，爱情需要厮守，更需要放手，或许若不得不放手，放手的一刻，爱情是最完美的。爱是相伴，是付出，同时是一种祝愿，希望对方带着更好的翅膀飞向远方。

不是说李商隐的爱是有问题的，这里只是借题发挥。若同《莉兹与青鸟》中的爱那样，在本当放手之时犹豫不决，则无论如何一厢情愿，如何「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」，内心都无法交融相拥。其实李商隐的爱是丰富多彩的，蕴藏着纯粹的爱情火花，且耐得住长情之相思。

只是现实社会中，人们往往与对的人失之交臂。是否选择永远燃烧痴情，还是选择相视一笑回头不见，是一个值得思考，却很难抉择的问题。亚里士多德在苏格拉底的园子中采到的花并不是最美，但坚信花的美，而不留恋花田中不属于自己的美，得到的是最大的幸福。蜡炬若成灰，其美也终将逝去无人欣赏，将蜡炬轻轻吹灭，收藏在心房深处，其美一生都将为人铭记。

青鸟并不一定是传达爱情的使者，也许青鸟是爱情本身：美丽无瑕，却难得停留，终将振翅远去。即便是相爱一生，初恋的感受、青涩的记忆也会远去，变得难以体会，微妙无法捉摸。有时我们不得不任凭青鸟远去，却珍藏起青鸟湛蓝的尾羽。

《无题》一诗，从头到尾熔铸着浓墨重彩的爱，和《莉兹与青鸟》淡然悠远的特质不同。这是李商隐字里行间强烈的放不下，悲痛失望的情感所决定的。撕心裂肺是一种令人动容的爱，或许远去的青鸟也是一种选择。

《莉兹与青鸟》中，希美假装想要报考音大，继续音乐，是一种对霙的执着。霙反过来从自己的方面加深了这种执着，于是希美与霙的前路变得模糊。执着无法沟通两人的心灵，放手却使人心意相通。因而我们有了如此疑问：执着对于自己，可能只是一种选择，对于所爱的双方是否真正能带来好处？

爱不是茶不思饭不想，不是辗转反侧。爱是自己精神慰藉，更是甘愿付出，想要对方好的心情。青鸟想要传达的绝不是相思的痛苦，而应当是本来的佳音，是美好的祝福。若祝福的内容是分别，那也是爱的象征。爱不宜将人困于失落颓废的渊薮，不应化作过度执着紧缚住人的心灵。青鸟最后留下的只是一片羽毛，拥有的是整个天地。莉兹失去的是青鸟的一颦一笑，留下的是羽毛承载的无尽爱意。

也许希美喜欢的那个结局，让莉兹与青鸟能时不时相见，与李商隐所向往的「青鸟殷勤为探看」，也都是很好的团圆结局吧。不过，把对方的天地纳入自己的心，拥有的不仅仅是探看的一面。

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很难忘却的人，放手却是，最美的「爱的告白」。

「被你喜爱或许能成为我重新开始写作的动力。」

一个小透明